30-40_锦衣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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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0-4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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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31章

  ◎不知不觉的改变◎

  国子监的学生要求释放高晟!

  这是什么惊天大笑话?

  堂上坐着审问的大臣们立刻僵了面容,都瞪着眼盯着那个差役,好像看见个不得了的奇物,连高晟本人也微微睁大眼睛,显见也是意外。

  他看向张大虎这里。

  隔着透如薄纱的窗户纸,张大虎使劲摇头,表示于此无关。

  高晟的目光停在温鸾脸上,略一打转方收了回来。

  “都出去看看。”不等堂上主审官发话,他抬腿往外走,丝毫没有“犯官”的自觉。

  绿袍赶忙跑两步,抢在他前头迈过门槛,还回头重重哼了声。

  高晟眼中毫无起伏,待他下台阶时,看似随意抚了下腰间的荷包,一粒珠子已然在手,手腕一翻,手指一弹。

  “啊呀!”绿袍膝盖窝一麻,跟头咕噜滚下台阶,摔得灰头土脸,额头鼓起个大包。

  高晟慢悠悠走过,“李大人,看路。”

  “你、是不是你?”绿袍捂着脑袋,气急败坏要找高晟算账。

  后面的老几位赶紧的,扶的扶,劝的劝,只有张肃小声提醒高晟,“收敛点,四面树敌,皇上也保不了你。”

  对这位老大人,高晟是以晚辈自居的,“我没办法啊,张伯伯。”

  “伯伯”二字入耳,几乎令正容亢色的张肃落泪,深深看了高晟一眼,虽没再言语,眼神却像是在做出某种保证。

  看着高晟一怔。

  张肃已大踏步向前走去,高晟仰头,用力闭了闭眼。

  伴着一声沉重的门响,门外的场景徐徐出现在一众官员眼中。

  数十名身着襕衫的学子静坐门前,他们身后,是上百名大周百姓。

  穿绸裹缎的,粗布麻衣的,有头戴四方平定巾的缙绅,有顶着斗笠光着脚的庄稼汉,他们的穿着打扮各不相同,但无一例外,都静静地坐在这里,不吵不闹,安静而凝重。

  却有一股无形的压力,沉沉压在门槛内的几位大人心头。

  张肃率先迈过门槛,双手抱拳团团一拜,“诸位,有什么话,有什么诉求,可以选一二人去衙门里谈,能满足的,我们都会满足,请先起来。”

  坐在最前面的一个小书生扬声道:“我们就想知道,这是大周的京城,还是瓦剌人的京城?”

  躲在角落里偷看的温鸾惊讶极了——这是那天考教高晟背书的小书生!

  张肃面容一整,“当然是大周的京城。”

  “既如此,为什么对杀人的瓦剌敬如上宾,对救人的官员喊打喊杀?难道因为他们是瓦剌人,就可以践踏我大周的律法,随时残杀我大周百姓,而不用受惩罚吗?”

  “该交的赋税,我们老老实实一样不少,该服的徭役,无论多严苛繁多,我们都咬牙撑下来的,为的什么?”

  “为的什么?”人群齐齐发问。

  绿袍青袍等几个官儿都被问懵了,你种田,就要交田赋,你经商,就要交商税,天经地义的事,哪有什么为什么?

  “休要胡搅蛮缠!”绿袍皱眉呵斥前排的学生,“无故咆哮公堂,功名还要不要了?亏你们还是个读书人,圣贤之道是一点没记住。”

  又提高声音道:“尔等无故咆哮公堂,再不速速离开,本官就要治你们的罪了。”

  他的话音刚落,就听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喊:“狗官,你是瓦剌人的帮凶走狗!”

  绿袍大怒,但人群已经哄然大乱。

  “朝廷说要治我们的罪!”

  “太过分了,他们要把我们都抓进大狱,给瓦剌人出气!”

  “放人!放人!”

  “为非作歹!认贼为父!枉负皇恩!”

  人们站了起来,怒吼声如浪涛一般,重重向门口冲击过来。

  绿袍傻眼,他怎么就成奸贼了?明明是高晟!

  十几个衙役死死拦在人群前,但没用,眼看就要冲进来。

  张肃张开双臂,声嘶力竭地大喊:“大家冷静一下,我是张肃,我保证你们不会被问罪!”

  是他指挥的京城保卫战,京城无人不知他的名头,敬佩他的人颇多,躁动慢慢停了。

  张肃先警告地盯视绿袍一眼,示意他闭嘴,然后对着人群又是团团一拜,“大家的来意,我一定会呈递御前,皇上的爱民之心,想必这一年大家都已经深切体会到了。我向大家保证,绝不会让我大周百姓寒心!”

  小书生问:“那高大人还会被砍头吗?”

  “不会!”张肃立刻回答,这点毋庸置疑,皇上根本舍不得杀高晟,而且有今天这些人的民意在,朝中风向也会为之一变。

  也就是降职罚俸,大不了贬谪出京。

  至于瓦剌那边……就交给鸿胪寺掰扯去吧。

  街巷的尽头,老态龙钟的康王已将这一切瞧了个清楚,苦笑道:“不成喽,民意不可违,京城保卫战过去没多久,仇恨未消。如今又有瓦剌当街行凶,如果为和谈继续偏颇瓦剌人,不止老百姓,也会有越来越多的官吏抵触和谈。”

  圆胖胖的康王世子道:“好不容易抓住高晟的错处,就此放过,太可惜了。”

  “扳倒一个人,不一定非要正式的‘治罪’,只要结果相同,也可以试试别的手段。”康王呼哧呼哧喘了几声,“走,我要进宫一趟。”

  “您刚从宫里出来。”

  “不不,我这次是去见皇上,不是太皇太后。”康王呵呵笑道,“替高晟求求情,怎么着也得给我那侄孙子一个台阶下。”

  康王如何求情不得而知,但的的确确有了效果,三日后,高晟从大理寺回来了。

  几天不见,总是静悄悄的院子异常的热闹,张大虎嘿哈嘿哈抛着石锁,老刘头蹲在台阶上,一边抽旱烟,一边咔嚓咔嚓剁药。

  安福和阿蔷排排坐,碗筷翻飞,对着一大桌子菜大快朵颐。

  张小花在满院子舞剑,咻的一声飞到墙头,又咻的一声上了屋顶,看得廊下的温鸾连连惊叹。

  高晟立在院门前看了片刻,默默退到大门口,抬头仔细打量半天:没错,是我的宅子。

  这次他进去时,没有刻意隐藏身影。

  院子里渐渐变得安静,唯有背对着院门的张大虎犹未察觉,“气得我上去就是一顿揍,他奶奶的,老大再禽兽,也不会对十一二的女娃娃下手。这帮混蛋,就会憋坏水毁老大的名声。诶,小花,你挤眉弄眼的干嘛?眼睛进沙子了?”

  拼命给哥哥使眼色的张小花:……

  “十一二的娃娃?”高晟凑到张大虎耳边,笑容平和,“说来听听。”

  咦——

  张大虎全身僵硬,如炸了毛的猫,“没、没……尿急,告辞!”

  呲溜一下跑没了影儿,紧接着,张小花“咻”的飞了,老刘头自然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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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没了身影。

  温鸾只觉得好笑,然而一想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自己,顿时笑不出来了。

  “有人传大人的流言,说您好幼女,大概其从卖果子的那对父女身上编出来的。”安福解释道,“加上那女娃娃又去大理寺探过监,您居然还见她了,前后小半个时辰!信的人就越来越多了。”

  高晟看着温鸾,似乎在等她说话。

  温鸾莫名其妙,过了会儿才说:“还没吃饭了吧,我们刚吃完,让厨房再给你做。”

  高晟坐到石桌前,“还剩不少菜,我吃这些就够了。”

  “都是我们吃剩的……”

  “无妨。”

  大概一炷香过后,桌上的菜已吃得干干净净。

  温鸾看看他,又看看空盘子,已经掩饰不住自己愕然了。

  “我曾和你说过,我挨过饿,所以不喜欢剩东西。”高晟漱过口,捧着茶盏坐到她身旁。

  不知什么时候院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,夏日的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,那双漆黑的眸子变得有些透明。

  “是在辽东,那年我们遇到了十年不遇的大/饥/荒,母亲用身子换粮食,得了脏病死了。哥哥进山给我们找吃的,结果让狼吃了,家里……只剩我和妹妹。”

  他的声音平静冰冷,像是在说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。

  阳光很暖,温鸾一阵阵发冷,她不想继续听下去,直觉这样下去会很危险,可双腿好像被他的声音冻住了,根本抬不起来。

  “草根、树皮,能吃的都吃光了,连只虫子都找不到,我饿得全身没有力气,和妹妹躺在炕上等死,就在这时候,妹妹突然指着砖缝叫起来,你猜我在砖缝里看到什么?”

 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,仍是和以前一样笑着,可温鸾觉得他在哭。

  “一粒小米。”高晟兴奋极了,抓住温鸾的肩膀,使劲摇晃了下,“一粒小米,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?吃的,吃的!”

  “我捏起那粒小米,”他比划着,“慢慢的,慢慢的抬起手,张大嘴。”

  他的手停在嘴边,“我看着妹妹,说我吃了。”

  “妹妹说,哥哥吃,哥哥吃。”

  “我没想吃,就想放在舌头上尝尝味道,再给妹妹。”

  “不知道怎么回事,那粒小米竟然不见了!我拼命扣嗓子,就是吐不出来,妹妹还在说,哥哥吃,哥哥吃……我急了,大声说哥哥真的吃了,没有了!”

  “可她还笑着说哥哥吃……”

  “后来,妹妹死了,我活了。”

  高晟低着头,肩膀微微颤抖,放在膝头上的手紧握成拳,手背青筋暴起。

  温鸾抬起手,在他肩膀上空停顿了会儿,没有落下。

  好半天,高晟才抬起头看着她笑,“是不是很卑鄙,很残忍,很没人性?”

  即便你妹妹吃了那粒米,也不见得能活命。温鸾心里如是想着,却是沉默不语。

  高晟深深吸口气,已恢复成平时的样子,“所以我不喜欢浪费粮食,往后我吃饭,不许再盯着我看。”

  温鸾轻轻“嗯”了声,“你妹妹……是不是和那女孩子差不多大?”

  高晟不答。

  “五天后,大周要和瓦剌比试打马球。”他突然道,“瓦剌指名要我参加,皇上答应了。”

  作者有话说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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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32章

  ◎如果我死了,你会不会哭?◎

 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,那日大理寺提审过后,高晟的案子就没了下文,没有问罪,没有向瓦剌赔罪,照常当值,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。

  更奇怪的是,瓦剌人没有追着高晟喊打喊杀,似乎认了这个哑巴亏。

  官场民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,骂瓦剌人的,艳羡嫉恨高晟的,哭太上皇的,很是沸腾了几日,但绝大多数人都觉得大周终于硬气了一回,那是扬眉吐气,痛快!

  可温鸾觉得,这不是瓦剌人的作风。

  那日街头纷争,足可以看出瓦剌人的傲慢蛮狠,在他们眼里,大周人就是虫子,一个人摁死只虫子会有负罪感吗?没有。

  所以他们的反应很不对劲,这场马球比试也来的蹊跷。

  但这话她是不会对高晟说的,只私底下和阿蔷念叨几句。

  阿蔷笑她多心,“瓦剌不占理,又在大周地盘上,不服气又能如何?多塞些银子也就罢了。”

  温鸾想想也对,遂丢开了手。

  因是两国间的比试,关注的人异常之多,当天清晨便陆陆续续有人提前到场占位子,离开场还有小半个时辰呢,四周已是人声鼎沸,喧嚣不已。

  温鸾在彩棚下坐了一会儿,忽然拿起团扇半遮住面孔。

  “有熟人?”阿蔷立马手搭凉棚四处观望。

  果然,宋嘉卉往这里走来。

  “她不是禁足了么?”阿蔷懊恼道,“这位大小姐说话总让人下不来台,小姐,不如我们暂且避一避,省得她闹起来尴尬。”

  温鸾深以为是,可她刚起身,宋嘉卉已经看到了她,“嫂嫂”随即脱口而出。

  数道目光落到温鸾身上,顿时涨得满脸通红。

  宋嘉卉怔了下,自觉失言,“叫惯了,一时改不了口。啊,不提这个,高晟在哪里?”

  温鸾以为她是来质问自己的,结果她张口就问高晟,也是一怔,喃喃道:“他去和队友们商议战术了,在那里。”

  宋嘉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,靠近内场的地方,官府搭建了两个醒目的彩棚,红顶的是大周,黑顶的是瓦剌。

  在一群相同的红色劲装中,她一眼就看到了高晟,兴奋地大叫一声,使劲挥了挥手。

  可惜高晟正低头在纸板上写写画画,专心的和队友们说着什么,压根没注意到她。

  宋嘉卉悻悻收回手,“我现在过去找他是不是会打扰他……”

  “你找他做什么?”温鸾忍不住提醒道,“他不是你能驾驭的人,玩心眼根本玩不过他,千万别有不该有的心思,你会吃亏的!”

  宋嘉卉不高兴了,“那你怎么赖在他身边不走?”

  温鸾被噎得吞下一口空气,“但凡能走,我早就走了,何至于困在这里苦苦不得解脱。”

  “快算了吧,你都当街声称是高晟的女人了,还说这些假惺惺的话做什么?”宋嘉卉嘟着嘴嘀咕道,“我哥都怄得吐血了。”

  温鸾的心狠狠揪了下,嘴唇都咬白了,半晌才道:“有叶二小姐的照顾,想必他很快就能好起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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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……”宋嘉卉吃惊地望着她,“都会说风凉话讽刺人了,我竟小瞧了你。诶,你算他的妾,还是妻子,他就没说给你个名分?”

  温鸾淡淡道:“我的户籍让国公夫人勾销了,衙门办不了文书,自然什么也不是。”

  “那不是你‘死’了嘛!肯定要勾销户籍,我哥还要成亲生子,你占着世子夫人的位置算怎么回事?”

  到底觉得自家理亏,宋嘉卉嘴上不认输,神色却不免有点讪讪。

  温鸾冷了脸,“六小姐没别的事,就请回吧。”

  “凭什么赶我走?又不是你家的地。”宋嘉卉很是气恼,“我就在这里不走了!”

  温鸾扭过脸不理她。

  宋嘉卉咬牙,干脆直接问道:“你喜不喜欢他?”

  温鸾没有任何迟疑地回答:“不喜欢。”

  就在此时,四周突然响起一阵惊呼。

  尖利的风声在身后响起,宋嘉卉茫然回头去看。

  所以的景象都变形了,扭曲着,狰狞着,她眼前一片模糊。

  砰!

  一只手纹丝不动挡在她面前,那样的近,手背几乎挨到了她的鼻尖。

  碎发随着风四散飞起,又缓缓飘落,轻轻擦过他的手。

  高晟慢慢放下胳膊,看一眼手中的马球,目光阴沉。

  温鸾死死捂住嘴,脸色白得吓人。

  对面,瓦剌人嘻嘻哈哈挥动着球杖,“抱歉,抱歉,一不小心打歪了。”

  “老大!”老刘头急匆匆跑过来,“有没有受伤?这一球力道可不轻。”

  高晟活动了下手腕,“还好,让衙役把围栏向外移动两丈。瓦剌人来者不善,做好打硬仗的准备。”

  “高大哥!”宋嘉卉回过神来了,全然没有命悬一线的后怕,脸颊绯红,眼睛亮闪闪的,毫不掩饰表露出少女大胆而热烈的倾慕。

  “你救了我,我怎么感谢你才好?你刚才是不是看到我了,是不是看到我才过来的?”

  高晟瞥她一眼,吩咐老刘头,“带她下去看看,把人交到定国公府手里。”

  “我没受伤,有你保护,我怎会受伤?”好不容易见到人,宋嘉卉压根不想走,可被那干瘪老头一捏胳膊,半边身子居然麻了,不由自主就被他拖了下去。

  此时温鸾方吐出口气,白着脸道:“幸好你来得及时,如果被击中,嘉卉不死也要毁容,这辈子就算完了。”

  高晟低低道:“被我救下,或许也不是幸事。”

  “什么?”温鸾没听清。

  高晟笑了下,却说:“她对你算不得好,你还担心她?”

  “嘉卉只是骄纵任性,嘴巴毒了些,心眼不坏,她从来没有算计过我,以前还帮过我不少。”

  “嗯……我也帮过你不少,我也救过你,你会不会担心我?”

  温鸾笑着摇摇头,“大人说笑了,你强悍得没有任何让人担心的地方。”

  “你还是喜欢着宋南一的吧,所以爱屋及乌。”高晟看向赛场的另一边,那里,瓦剌人开始进场了,“他入狱了,你担心的哭,他受伤了,你心疼的哭,他不理你了,你面上没流眼泪,其实心里哭得死去活来。你为宋南一洒了无数的眼泪,有时候我想……”

  他垂眸,直直望着温鸾的眼睛,似乎要看到她心里去,“假如我死了,你会不会哭?”

  温鸾同样看着他的眼睛,轻轻吐出两个字:“不会。”

  高晟居高临下逼视着她,眼中的戾气越来越重,就当温鸾以为他会给自己来一下的时候,他沉默着,转身离去。

  温鸾重重透出口气,便觉背上凉凉的,这才发现汗水浸透了内衣。

  阿蔷扶住她,满脸的后怕,“吓死我了,我以为他要发火。小姐,可不敢再这样说话了,他和世子爷不一样,说恼立刻恼,真会死人的。”

  温鸾叹道:“我也不知道怎么了,就是不想顺着他说话。”

  他很能迷惑人,她也有一两次差点心动,但还是压制住了。

  即便他从瓦剌人手里救了她,即便他给她锦衣玉食,给她尊荣体面,给她国公府里没有的一切,她也只是他豢养的一只雀儿。

  就在此时,此地,彩棚里还不定有多少他的眼线。

  所以宋嘉卉一出现,他就知道了。

  她听话顺从,高晟便不吝惜他的宽容柔情,假如有一天,她不想做听话的雀儿了呢?

  不能心动,绝对不能。

  可是,死……他为什么会问这句话?

  温鸾望着高晟远去的背影,也不禁茫茫然了。

  一声锣响,双方开始入场,彩棚顿时沸腾不已,口哨声,尖叫声,还有敲鼓声,几乎把棚顶掀翻喽。

  与大周的红色劲装不同,瓦剌人是黑衣黑裤,坐骑也是一水儿的黑马,远远望去,就像一团团乌云侵入场地。

  他们个个身材魁梧,看上去比街头遇到的瓦剌人更为强壮,而且不知道为什么,他们一出现,温鸾就觉得十分不舒服,心脏急促地跳动着,竟凭空生出几分惧意。

  不但是她,阿蔷也有这种感觉,捂着心口道:“我想转身就跑怎么回事?”

  场上,一个黑熊似的瓦剌人猛地发出声狼一样的嘶吼,震得众人一静。

  他用大拇指指指自己,吼出一连串瓦剌话。

  “我,纳塔,瓦剌第一勇士。”瓦剌的通译立刻用最大的嗓门喊道,“于南征中,屠城三座,杀敌一百三十人,总兵一个!”

  瓦剌口中的南征,就是大周说的南侵。

  杀敌,自然就是杀的大周将士!

  看台一片沉默。

  瓦剌人还在继续,“杀敌七十八人,活捉指挥使一名。”

  “杀五十六人,屠城两座。”

  “杀……”

  空寂的球场上回荡着杀、杀的声音,初夏的阳光下,瓦剌人手里的球杖闪着寒凛凛的光,好像拿的是一把把锋利的宝刀。

  温鸾终于明白为何看到他们会觉得心悸,这群人不是普通的瓦剌武士,是真正上过战场,屠杀无数的恶魔。

  他们身上,是充满血腥味的杀气。

  她不由攥紧了阿蔷的手。

  阿蔷也很害怕,手指冰凉,浑身发抖。

  四周静得可怕,人们这时才惊诧地发现,京城虽保住了,瓦剌人带给他们的,那种城门随时可破,随时可能被杀死的恐惧,却没有消散。

  死一般的寂静中,高晟催马上前一步,不疾不徐道:“锦衣卫指挥使高晟,杀敌三百余人,生擒瓦剌王子三个,砍大将五个……可能七个?记不清了。”

  张大虎一声虎啸,“锦衣卫百户张大虎,杀敌二百五十人!”

  张小花脆生生道:“锦衣卫张小花,杀敌八十二人!”

  “锦衣卫……”

  方才还沉寂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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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彩棚渐渐变得热烈,他们怎么忘了,大周也有不输瓦剌的强悍军队!

  人们总是说高晟如何阴狠毒辣,如何残害异己,可别忘了,他曾率百人于瓦剌大军中杀出一条血路,硬是打通辽东要道,为当今抢得先机,这才有了后面的京城保卫战。

  咚咚,鼓声敲响,有人竭尽全力大喊:“高大人,再杀他们个屁滚尿流!”

  又是那个小书生!

  一句话如同一点水落进滚烫的油锅,人群炸开了,连平日里骄矜的小姑娘们都忍不住一起呼喊。

  冲,冲!

  球赛开始了。

  瓦剌人率先发球,那个黑熊第一勇士一杆子下去,马球急速转动,竟是冲着高晟的头!

  高晟一个后仰,堪堪躲过,马球击在场边的栏杆上,一声巨响,手臂粗细的木桩子竟拦腰折断。

  惊人的臂力,惊人的准头。

  若是击中高晟……

  温鸾倒吸口冷气,她突然明白高晟那句话的意思了,这些人根本不是打马球,他们是来要高晟的命的!

  作者有话说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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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33章

  ◎高晟的暴力美学◎

  人群一阵惊呼,许多人站起身,愤愤指着瓦剌人大骂。

  但场边的裁判官并未举旗,比赛仍在继续。

  “不小心打偏了?”

  “就是故意的,高大人根本没在球门附近。”

  “裁判官是大周的,还是瓦剌的?”

  “大周的,真他娘的憋屈,在自己家门口被外人欺负,官府连个屁都不敢放。”

  ……

  可能是顾忌群情激昂的大周百姓,有个瓦剌头领下场说了几句,场上的瓦剌人规矩了许多,极少发生身体冲撞,好像刚才那球就是偶尔失手,他们就是单纯来打球的。

  温鸾有点懵,难道自己猜错了?

  比赛不温不火进行着,瓦剌人长于骑射,在奔驰的马背各种动作如行云流水,满场疾驰,毫无闪失。反观大周的队伍,大概是被刚才那球吓到了,行动间畏手畏脚的,好几次错失良机,看得人着急。

  很快,大周落后了。

  “一个个软塌塌的,我上去都比他们踢得好。”有华服少年急得直拍大腿。

  “就是,不过奸臣贼子,搞得民族英雄一样。”

  那小书生立刻反驳:“他抗击瓦剌,救下百姓,难道不是英雄?”

  “坏人做了无数坏事,最后做一件好事,就成了好人?殿前斩杀十数个臣子,陷害忠良,抄家灭门,他做指挥使的这一年,多少人因他家破人亡?怎么就成了英雄了!”

  这些都是事实,小书生脸憋得通红,吭哧吭哧半天才道:“也许他洗心革面,改过了……”

  “狗改不了吃屎。就说宋五老爷,那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,怎么也和谋逆沾不上边儿,他硬是把人的腿废了,快死了才从诏狱放出来。”

  “谋逆能叫你知道?”小书生不服气,“宋世子可是完好无损地出来了,喏,那不是?”

  一直偷偷听他们说话的温鸾心脏猛的一缩,不由自主望了过去。

  他背着手站在彩棚的另一边,看起来瘦了很多,脸颊都有点凹陷了,阳光穿过棚顶的红布落下,将他的白衣染成了红色。

  他没有看她。

  人群突然发出一阵惊叫,惊醒了兀自痴望的温鸾。

  大周有人受伤了,他的腿折成了怪异的角度,痛得脸都扭曲了。高晟蹲在那人身旁,张大虎激烈地与瓦剌人说着什么,几次想要动手,都被拦了下来。

  “瓦剌用球杖打的。”阿蔷气呼呼的,“球都抢走了,他们还不停手。”

  看台上,几位大周的官员却充耳不闻,巍然不动,其中还有与高晟关系密切的张肃。

  温鸾怔楞了会儿,忽脸色微变,“原来是这样!”

  “小姐你说什么?”阿蔷不解。

  “高晟的官司。”温鸾悄声道,“虽说是出于义愤,但到底触犯了律法,且一边是民意,一边是和谈,朝廷被架了起来,就有了这场马球赛,默许瓦剌人暗中报复,还堵住了朝臣的嘴。”

  如果高晟死了伤了,瓦剌得到安抚,和谈就不会受到影响。假如高晟逃过一劫,是你瓦剌自己不争气,怨不得大周朝廷,也不会影响和谈。

  无论哪一方得胜,太上皇还朝都不会停下推进的脚步,叶家还是占据了上风。

  看来皇上也不是毫无原则的偏颇高晟,恐怕高晟心里也明白,才突然冒出那句话。

  温鸾看着场上那道疾驰的身影,一时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,酸的,苦的,涩的搅在一起,最终化为唇边的一声叹息。

  场上,张小花拿到了球,晃过人高马大的瓦剌人,一杆传给最前面的哥哥。张大虎被缠住了,根本没有进攻的机会,只得往后传。

  高晟截住了球。

  三个瓦剌人蓦地围过来,墙一样堵在他面前。

  高晟抬杆,猛击。

  咚!正中一人门面,那人仰面摔倒,鲜红的血洒向碧蓝的天空,高速旋转的球从血色中穿过,折向张小花。

  无人防守她!

  张小花果断挥杆,马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,正正好飞入球门。

  “进啦!”场边欢呼如雷。

  温鸾却看向裁判官,他依旧懒洋洋的,好像没看见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瓦剌人。

  没有判罚。

  有郎中来了,先是摸了摸那瓦剌人的脉搏,又翻看眼皮看了看,摇摇头,用一块白布盖住了他的脸。

  死了?!

  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,沸腾的人群逐渐冷却。

  场上,高晟策马从瓦剌人旁边轻松而过,回头一笑,“抱歉,抱歉,一不小心打歪了。”

  瓦剌人面沉如水,一言不发把同伴的尸首抬了下去。大概是受了高晟的刺激,再开场时,瓦剌的煞气更重。

  张小花速度快,很快又抢到了球,俯身,准备击球。

  一根球杖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利声,蓦地出现在她眼前,快得连惊叫的时间都没有。

  张小花大脑一片空白,唯有二字清晰:完了!

  砰,血花四溅,那人直接滚落下马,他身后,是双眸冰冷,嘴角带笑的高晟。

  与此同时,球从张小花的球杖下飞出,又进了。

  但这次大家的喝彩声小了很多,所有人都在看落马的瓦剌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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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郎中上前查看,摇摇头,一块白布盖脸。

  又死了!场边一阵倒吸气,白花花的阳光下,温鸾看到,他的球杖是红的。

  全是血!

  高晟甩了甩球杖,视线从彩棚的这边落到那边,冷声道:“瓦剌先试探我的实力,又故意装规矩麻痹我们,伺机放阴招下毒手,你们不要大意。”

  张大虎笑道:“先前老子没活动开,下面才是玩真的。”

  场上的比赛再次开始了,这次双方都不再隐藏实力,一时间场上马嘶人吼,尘土飞扬,时不时能听到人马重重相撞的闷响。

  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,虽然很快被抬下去,又有新人补上,但地上的斑斑血迹,却在提醒着这里发生过什么。

  大家都看出来了,这根本不是马球赛,更像是战场厮杀,以命相博,生死不论。

  半场结束,双方都累得气喘吁吁,汗水把脸上的尘土冲得一道一道的,个个狼狈不堪。

  高晟擦去额头泌出的细汗,“我们还有多少人?”

  张大虎答道:“只有场上的五个,没想到瓦剌这么厉害,居然用光了我们带来的人,要不要再叫几个兄弟?”

  “不用,我们擅长的是奇袭,不是耗费兵力的攻坚战。”高晟幽幽道,“你们只管往前冲,我来断后。”

  马球如流星一样从两个瓦剌人中间划过。

  他们调转马头回防,却觉一阵风呼啸而来,转眼间高晟已杀到眼前。

  马儿腾空跃起,他背着光,身上的红衣变成了暗红色,微微笑着,眼中杀意迸出。

  球杖如刀锋般落下,划破了瓦剌人的喉咙,鲜红色的液体宛若点燃的烟火,绽放在蔚蓝的天空。

  他纵马越过红色的烟火,咔嚓,架住另一个瓦剌人的球杖,一挑一拨,夺了那人的球杖,只听“噗嗤”一声,手中的球杖已将那人刺了个对穿。

  血,喷在高晟的脸上,苍白交织着猩红,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,构成了一副诡异又勾人魂魄的画面。

  温鸾心头突突乱跳,生平第一遭,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杀戮,她吓得浑身冷汗直冒,可眼睛就不听使唤地跟着他的身影。

  瓦剌开始集中对付高晟了,黑熊似的第一勇士,嘶吼着举杖落下,咔,两根球杖撞在一起,那人力气极大,竟冲抵得高晟身形都歪了歪。

  一根球杖冲着高晟的腰横扫过来。

  他干脆抓住黑熊的球杖,劲腰一拧从马背上飞起,同时一脚踢出,正中偷袭那人额角。

  那人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爆裂开了,红的白的,天女散花似的漫天飞落。

  彩棚下全是尖叫,女孩子们早避了出去,男人们也没好到哪里去,有的瘫坐椅中捂脸不敢看,有的脸色苍白连连作呕,一直替高晟说话的小书生也不言语了,蜡白着脸不知在想什么。

  阿蔷吓得直哭,拉着温鸾要走。

  温鸾根本动不了了。

  就在此时,轰的一声巨响,张大虎和一个瓦剌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,两人都从马背上摔了下来,看样子张大虎伤得更重,躺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,嘴角全是血。

  “哥!”张小花又焦急又内疚,“都怪我,光顾抢球,没注意到后面有人,我哥是为了救我才硬撞上去的。”

  “老大,我估计……”张大虎一张口,就是一口血。

  高晟冷声道:“别说话,老刘在,你死不了。”

  “我们没有替换的人了。”另一人道,“要不把罗鹰叫来?”

  高晟不同意,“他还在养伤,来了也发挥不出实力,就我们四个吧。”

  张小花急急道:“四人对五人,又没有我哥的回防,老大你的压力太大了。”

  高晟笑笑,“无妨。”可他的胳膊控制不住的发抖,坐骑也呼哧呼哧不停喷白气,显见已到极限了。

  场边的人们也注意到异常,很快便有人得到消息:“我们人手不够,要四人上阵。”

  “少一个,那瓦剌人还不疯狂反扑?”

  “阿弥陀佛,杀了那么多人,就此收手的好。”

  “杀的是瓦剌人,你难道同情他们?”

  “当然不是,就是……”太残忍了。

  “难道要我们认输吗?在大周的地盘上,对瓦剌人缴械投降?”

  人群又沉默了。

  “不认输,也不行了吧……高晟再勇猛,也抗不住车轮战,别人都有休息的时间,只有他从一开始比到现在,你们看,他动作已经迟钝了。”

  场上,高晟险象环生。

  “我上场。”有人向前踏出一步。

  温鸾死死盯着他,眼泪不听话的落下:宋南一!

  宋南一看过来,微微笑了下,“我本就是将门出身,弓马也算娴熟,去年京城保卫战也曾上过战场杀过敌,虽然不能与高大人他们相比,但我……不是无能之辈。”

  作者有话说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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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34章

  ◎和他的约定◎

  温鸾本能要去阻止宋南一。

  阿蔷眼中满是惊恐,死活不让她去,“高晟知道了绝不会饶了您,您再三嘱咐我不要提世子爷,自己反倒忘了?”

  “不一样,他会死的。”温鸾忍不住簌簌发抖,“这和他平时玩的根本不一样,他哪里是瓦剌人的对手?高晟和他又有过节,别说帮他,不下绊子就不错了!”

 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,一把将阿蔷推开,急急向宋南一跑过去。

  却是晚了,宋南一已经走了,她没追上他。

  熏风飒然拂过,温鸾身子晃了晃,阿蔷赶紧上前扶住了她,“小姐,快坐回去,让人看见了不好。”

  她现在是高晟的女人,追着另一个男人看,的确不好。

  对宋南一也不好。

  温鸾心里明白,身体不明白,泪水堵在眼眶里,直愣愣看着他走到赛场。

  场上也是一片惊讶,“你?”张小花上上下下打量着宋南一,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质疑,“你行吗?”

  “瞧你这细皮嫩肉的,这可不是小孩儿过家家,摔疼别哭鼻子哦!”一个脸上又是血又是土的锦衣卫说着,做了个揉眼睛哭的动作,引发几人一阵大笑。

  宋南一不理会他们的嘲弄,只看高晟,“宋某于京城保卫战射杀十敌,是比不上你们的战绩,但多少也想出一份力……我们这些勋贵子弟,也不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无用纨绔。”

  笑声消失了,锦衣卫看他的目光终于郑重起来,连场边懒洋洋的裁判官也不禁仔细看了他一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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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宋南一早已注意到裁判官,四十上下,颌下无须,看那做派无疑是个太监——皇上也在关注这场比赛。

  他暗暗握紧了拳头,上前一步,直着眼睛紧紧盯视高晟,“我会对你们有用的。”

  锦衣卫没人说话,他们习惯于全是自己人的团体作战,突然有个外人冒出来,不免有点别扭。

  高晟打破了沉闷,“给他一匹马,打后排的位置。”

  宋南一微微松了口气,他拳脚功夫骑术都没法和场上的人比,唯有箭术尚算拿得出手,与瓦剌人正面交锋非常吃亏,高晟给他的这个位置,正适合攻击距离远防御能力弱的他。

  而事实也证明高晟这个判断非常正确,宋南一极力避免冲撞,瓦剌人围攻他就躲,瓦剌人一撤他就上,见缝插针,瞅冷子就给瓦剌人来一下。

  加之高晟吸引了大部分瓦剌的攻击,盯着他的人少,两刻钟下来,竟让他进了一球。

  比分追平了。

  看台上的人们再次热烈起来,尤其是一众世家勋贵。

  “让他们看看,我们也不是窝囊废,风头不能让锦衣卫全抢喽!”

  “我们是有底蕴、有底线、有底气,传承上百年的世家,岂是那些墙上芦苇能比的!”

  “就是,看宋世子,气度华贵超然出众,文能提笔安天下,武能上马定乾坤,这才是我大周真正的栋梁之才。”

  温鸾怔怔听着,先是落泪,后又笑了下。

  他再好,也与她没有关系了。

  阿蔷忽然指着场上大叫,“小姐,快看!”

  温鸾抬眼望去,高晟甩开了瓦剌人的围攻,拼尽全力向球门奔驰而去。

  比赛已接近尾声,所有人疲倦到了极点,张小花几人就像喝醉了酒,歪歪斜斜的,勉强自保而已,根本无力上前拼杀。

  这球进了,大周就赢了!

  在场边一片沸腾的冲杀声中,瓦剌那个黑熊似的第一勇士蓦地出现在高晟面前,没有任何勒马的迹象,竟是要撞上来的架势。

  高晟一人一马全力冲刺,根本来不及调拨马头。

  要撞上了!

  温鸾下意识闭上了眼睛。

  “躲开啦!”阿蔷大叫。

  温鸾睁开眼睛,看见高晟宛如一只大鹏腾空而起,砰,两匹马狠狠撞在一起,连续翻了几个滚,双双毙命。

  他没事!温鸾长长透出口气,这才惊觉自己心脏急跳、耳鼓哔哔作响,刚刚竟是紧张得呼吸都要忘了。

  还不等她想明白自己为何如此,耳边又是阿蔷惊恐的尖叫。

  那瓦剌人也跳了起来,举杖就砸,此刻高晟身在半空,竟是躲无可躲,闪无可闪,手里的球杖已挥出去击球,连挡一下都是不可能的了。

  “宋南一!”张小花疯了似地大喊。

  不知什么时候,宋南一跑到了前场,就在他二人旁边,只有他有机会救人,哪怕格挡一下,都能给高晟争取到生机。

  宋南一俯身疾冲,挥杆,击球。

  球进了…

  他选择无视。

  几乎是同时,高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诡异角度反拧身子,将将躲过瓦剌人的偷袭,但到底失去平衡,重重砸到地上。

  三声锣响,比赛结束。

  黑熊瓦剌人收回想要踩上去的脚,连连摇头,满是遗憾。

  对比场边如雷的欢呼,场上的气氛却是冷到了极点,几个锦衣卫眼神不善盯着宋南一,张小花更是气得指着他喝道:“你耳朵聋了,为什么不去救人?”

  “救高晟?”宋南一站定,眸子里满是冷漠,“杀父之仇,夺妻之恨,我怎么可能救他?没有借机杀他,已是我最大的仁慈。”

  张小花瞠目,喉头一阵作响,却发不出声音。

  “想杀我,你也得有那个本事。”高晟慢慢站起身,不屑地笑了笑。

  宋南一默然盯视他半晌,也笑了,“没有在诏狱杀死我,会是你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。”

  “我等着。”高晟眼神微闪,看了一眼彩棚的方向,转身离去。

  赛事结束,围观的民众没有散去,刚才避出去的女孩子也回来了不少。看台上的官老爷们更不会此刻离开,嘉奖胜者,鼓励败者,说些友邦交好的场面话,自有一大堆事要忙。

  彩棚下人头攒动,大家都在谈论刚刚的比赛,等着得胜的人归来。

  昏黄的土地上,几经马蹄踩踏,那些血迹被层层尘土遮盖住,看着只比旁边黄土的颜色深了些。

  温鸾心里头发闷,悄悄退出人群,默不作声往回走。

  时值正午,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大地,不一会儿她就晒出一身白毛汗,阿蔷忙道:“你在这边柳荫林里等等,我去把马车叫过来。”

  夏日的风在树梢穿行,带着凉意扑到身上,温鸾惬意地长舒口气。

  正摇着团扇等人,不妨一只手从背后捂住她的嘴,强硬地把她往林子深处拖。

  温鸾头皮一炸,拼命挣扎。

  “别出声,是我。”

  宋南一?!

  温鸾愕然,“你干什么,吓死我了!”

  话音未落,就被宋南一紧紧抱在怀里,汗味、土味,掩盖住他身上原本的青松修竹的味道,瞬间将温鸾包裹住。

  “我想你,我想你快想疯了,大佛寺的字条你不看,你人我也找不到,你要折磨死我?”

  “你还有脸说这话,瓦剌人欺负我,你为什么不来救我?你和叶二……唔。”

  剩下的话都被他堵在了嘴里。

  他疯狂地吻着她,用力吮吸着,霸占住她的唇、她的舌、她的低吟,同时又一股脑把自己的味道全填补给她,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。

  濒临窒息那一瞬,宋南一终于放开了她。

  温鸾整个人全靠在宋南一身上,柔软得如同没有骨头,喘吁吁道:“你真是疯了,高晟就在那边,让他看见,你还要不要命了?”

  “他正忙着和老大人们打机锋,没空理你我。”宋南一笑起来,心情很好的样子,“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,说什么是高晟的女人,全是为了震慑瓦剌人。”

  温鸾推他一把,没推开。

  “时间不多,你仔细听我说。”宋南一敛了笑,警惕地环视四周,“那天是我不对,听你承认是高晟的女人,我心里有火,迟疑了一瞬,偏巧就让你看见了。后来我想再过去,却是晚了,是我太懦弱,我不该犹豫。”

  温鸾双目含泪,把头扭到一旁,“现在说这些没用,你和叶二小姐就要成亲了,还来找我干什么。”

  “我不会娶她。”宋南一口气很坚决,“这话我也和她、和母亲都明白说了,因两家要联手对付高晟,所以对外说是联姻,方便行事。等高晟倒台,我和她自会各自嫁娶,鸾儿,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个。”

  此话入耳,温鸾心里泛上一股热浪,但觉又甜又苦又带着酸涩,半晌才道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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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‘我’已是身死的人,咱们回不去了。”

  “难道你要和高晟在一起?”

  “当然不!可我也不想回国公府,夫人不喜欢我,恨不得我死,那府里上上下下没几个真心对我的,于我不过另一个囚笼而已,比现在又能好到哪儿去?”

  听她松口了,宋南一提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下,他并不知道母亲给温鸾下毒的事,因笑道:“我娘是有点魔怔,没事,我也不回!等扳倒高晟,咱俩就离开京城,到处游山玩水,再也不回来了。”

  “真的?”温鸾惊讶的眼中满是泪水,“为了我这个失了身子的女人,你愿意放弃京城的一切?”

  宋南一眼中掠过一丝痛色,“是你为了我,这点我分得清楚!这几日我想得很清楚,爵位、名望、家财,都比不上你重要。”

  “可是高晟……”

  “叶家已经和瓦剌使臣接上头了,太上皇还朝指日可待。”宋南一冷冷笑道,“多亏了高晟,是他亲手把瓦剌人推过来的。”

  远处隐约传来纷杂的脚步声,夹着阿蔷焦急的呼唤。

  宋南一懊恼地向外看了看,低声道:“进展顺利的话,两个月左右就可以迎回太上皇,你先哄他几日,起码要有出门的自由。咱们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土地庙,庙后有个山洞子,你总喜欢藏在里面等我去找。”

  温鸾点头,“记得。”

  “等看到我给你的赔礼,第二天卯时一刻,就去那里等着。”

  “什么赔礼?”

  宋南一看着她微微笑道:“满城烟火,你怎么忘了?”

  温鸾忍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子滑落。

  她的确忘了,小时候宋南一答应过她,如果哪天惹她生气了,就放满城的烟火向她赔罪。

  林子外面越来越吵,不能再耽搁了,宋南一低头吻了吻她,闪身隐入丛林深处。

  温鸾擦干脸上的泪痕,扭头往外走,刚出柳林,就见高晟迎面过来,脸上罩着寒霜似的,冷得吓人,后面的阿蔷吓得脸色煞白,不停给她使眼色。

  “上哪儿去了?”

  “更衣。”温鸾强抑着砰砰乱跳的心,故作不满瞪他一眼,“彩棚排队的人太多,我实在等不及了……要不是你硬让我看什么马球,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。”

  高晟眸色暗沉沉的,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唇,“狼狈到口脂都花了?”

  第35章

  ◎我真想对你用刑◎

  因常年提刀握弓,高晟指腹很是粗粝,从细嫩的唇瓣上划过时,一阵微微的刺痛便随之弥散,细细麻麻的,心尖儿也跟着颤了两颤。

  温鸾忍不住偏头,挣开了他的手。

  可他手上淡淡的血腥味,还是留在了她的唇上,温鸾不由回想起场上红的白的四处飞溅的场面,当即一阵作呕。

  高晟一怔,脸色愈加阴沉,“这么讨厌我碰你?”

  温鸾情知他误会了,嘴唇动了动,却是没有解释,似乎一解释,就好像多喜欢他的抚摸似的。

  远处有人叫“老大”,高晟回头看了一眼,暗含警告道:“我很忙,你马上上车,直接回家。”

  这次马球赛,锦衣卫三四个好手都受了重伤,他要善后安抚,还要进宫禀报详情,的确没功夫细细盘问她。

  温鸾暗自庆幸逃过一劫。

  “小姐,你到底干嘛去了?”阿蔷苦着脸道,“我还以为你被瓦剌人掳走了,吓得我赶紧就去找高大人。”

  怪不得高晟来得那样快。

  温鸾轻轻戳了阿蔷鼻头一下,与她贴着耳朵道:“我刚才见到南一了。”

  阿蔷倒吸口气,幸好温鸾及时捂住了她的嘴,这丫头才没把“世子”二字说出来。

  “他没有负我,和叶二小姐是假的,还要带我走,我很开心。”温鸾简短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。

  “可是,”阿蔷心有余悸看看高晟离去的方向,“他会放您走吗?他又靠得住吗?我是说,他不见得能保住您,”

  “他他他的,你到底在说哪个?”温鸾笑道,“要走,自然是等到高晟失势,那时候他想关我也关不住。”

  阿蔷犹豫了会儿,支支吾吾提醒说:“高大人如果失势,怕不是要被砍头吧……”

  呼一声,一阵风挟着细细的砂土扑过来,杨柳枝儿不堪承受似的摆动腰肢在风中乱舞。

  温鸾怔怔看着阿蔷,许久,才发出又似叹似哭的呜咽:“我该怎么办?帮南一对付高晟,帮高晟对付南一,还是什么也不做,干看着他们斗来斗去?”

  阿蔷也哭了,“是我不好,我不该替高晟说话,他救我一次,我就鬼迷心窍觉得他是好人了,呜呜,没有他,小姐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!”

  温鸾抬头看那天,已是蒙上一层薄薄的浮云,前晌还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,此刻竟有些阴天了。

  “今天算是把他惹着了,先回去。”她说,“毕竟高晟说的是马上,回去晚了,他又要发脾气。”

  主仆二人一路忐忑回到家,饭也没心思吃,脑子里的弦一直紧绷着,却是等到了亥时也没见高晟的身影。

  阿蔷点了根安息香,伺候温鸾歇下了,自去厢房歇息——与在定国公府不同,高晟不喜丫鬟上夜,外间从来不留人。

  温鸾睡得正熟,隐约觉得后背热得厉害,好像身后烧了个火炉,迷迷糊糊道:“阿蔷,热,换个被子来。”

  身上一凉,应是阿蔷把被子掀开了,接着有什么刺得她那里一痛。

  温鸾登时清醒。

  睁眼就看到高晟阴着脸坐在她旁边,浓重的酒气喷洒在她脸上。

  高晟一只手抓着她的脚踝,一只手隐入腿间,她的亵裤已不见踪影,明晃晃的肌肤完全暴露在空气中。

  “你回来了……啊!”温鸾疼得眉头都拧在一起。

  “你还是放不下他。”他说着,慢慢翻动着手指,“当着那许多人的面,就跑过去找他,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?”

  温鸾忍痛道:“我是找他去了,十几年的感情,说放就能放下?看着他要赴死,我当然要劝一劝。”

  “郑氏下毒害你,宋嘉卉看不起你,叶二羞辱你,宋家对你做了那么多破事,你还对宋南一念念不忘?”高晟嗤笑一声,“该说你贱,还是傻?”

  温鸾用那只自由的脚踢他,“对,我就是贱,我就是傻,不然怎么会厚着脸皮爬你的床!”

  因这一挣扎,异物感更重,也更痛,温鸾额头都泌出细汗,却是硬挺着不肯呼痛服软。

  高晟眼神猛地变得幽深如夜,手指摁住某个地方用力一掀。

  温鸾的身子如鱼一般弓了起来,他对她熟悉极了,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让她崩溃的地方。

  可她还是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出声。

  “看来高某不够努力……”高晟笑着,笑意未达眼底,“夫人应该承受得住吧,或许,可以更多?”

  他一自称“高某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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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,就说明他的心情不太好,接下来就会变着法儿地折磨她。

  果然,耳边响起一阵珠子的碰撞声。

  她的手被红绸缚在床柱上,腿撇在两边,温鸾不由得簌簌发抖,“你要干什么?”

  “你还没有回答我,你的口脂为什么花了?”莲子米大小的珠串在他手指上来回滚动着,他轻轻推入一粒,“有人亲你了?”

  “没有,天气太热,妆花了而已。”温鸾坚决不肯承认,她心里清楚,一旦高晟知道,指不定怎么报复宋南一。

  高晟又数了两粒,“我说过,你不太会撒谎。”

  “真的没有!”那里的不适让温鸾不由自主收缩,本能地抗拒他手里的东西。

  高晟的手指且推且搅,当啷当啷的,“别用力,越用力,陷得越深。”

  “我不是你的犯人,你这个疯子,放开我!”温鸾使劲摆着唯一自由的腰肢,可她如何躲,如何逃,都挣不开他的手。

  “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肯说实话?”高晟让她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,“你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能忍……那,这样呢?”

  哗啦,急促的珠子碰撞声中,温鸾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尖叫,全身收紧,身子拼命向上拱起。

  高晟把珠琏扔到一边,这次换成了自己。

  “我真的想给你用刑!”他紧紧扣着她的腰,“夹棍、鞭子,或者用刀,用疼痛改变你,看着你,为了脱离痛苦,不得不舍弃尊严,放弃一切,眼里只有我。我真想,真想……别逼我,温鸾,别逼我。”

  高晟抓住她的头发,提起,狠狠亲了上去,躁狂得如暴风雨。

  “和我说实话,你在柳林里是不是和他见面了?”

  温鸾摇头,“没有,真的没有,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?”

  高晟霍霍笑了两声,一口咬了下去。

  “啊!”疼痛让温鸾的身体急剧紧狭,高晟发出一声闷哼,更加用力抱住了她。

  直到天将蒙蒙亮,温鸾才得以休息。

  一觉便是第二日晌午,窗外下起了小雨,打得窗棂沙沙作响。

  往常这个时候高晟早在衙门忙了,再不济也是在练武场,今天却还在睡,胳膊沉沉搭在她身上,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。

  地上,那串珠琏静静地躺着,不动神色望着床上的温鸾。

  温鸾慢慢红了眼圈,嘴唇几乎咬出血。

  可她没哭,面色逐渐平静,似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。

  温鸾挪开他的胳膊,结果刚一动,他就醒了。

  “睡好了?”他说,“有没有想和我说的?”

  还在纠结昨天的事!

  温鸾也恼了,抬起手腕让他看,“要不要再绑一次?高晟,我是人,不是玩意儿,如果你想跟我好好过,就好好的待我,这算什么?青楼的妓子也比我强些。”

  雪白的肌肤上青紫交加,看上去颇有几分惊心动魄,也足可知道昨晚的激烈程度。

  高晟罕见呆滞了一下,“我被你气坏了,又喝了点酒,一时下手没轻重,下次不会了。”说着,他就要去检查那里。

  温鸾死死用被子捂住,“你别动手动脚的,我想和你好好说说话,关于我们的以后。”

  作者有话说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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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36章

  ◎给我做个荷包吧◎

  我们,以后,这两个字眼明显引起了高晟的兴趣,微微挑了下眉毛,示意温鸾继续往下说。

  温鸾略沉沉气,小心覷着他的脸色道:“昨天,宋嘉卉问我,到底是你的妻,还是你的妾,我答不上来。”

  昨天还百般抗拒,今天突然想要名分,这个态度转变得有点快,高晟暗暗吃了一惊,却是不动神色打量她一眼,道:“你想和我成亲?”

  温鸾低头不语,半晌才道:“已然这样了,除了你,还有谁肯收留我?不过我心里乱得很,你得容我缓缓……能不能先给我弄个户籍?”

  “这个我倒是想在你前头了。”高晟笑道,“你与宋南一的婚书,我叫衙门撤档了。”

  婚书一撤,她与宋南一再无任何律法上的关系。

  温鸾抿了下嘴角,道声“好”。

  高晟似乎很是满意她的反应,“你的‘亡故’底档也销了,你还是温家的二小姐,和以前一样。”

  其实温鸾她很喜欢自己的名字,自己温家女儿的身份,不单单是用惯了,舍弃了自己的名字,就好像把爹爹、娘亲、祖父和那些美好的回忆一起舍弃了,也彻底否定了她这个人。

  所以不用顶着假身份过活,她很高兴,但是用原来的身份路引,会不会不方便逃跑?

 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,“和以前一样”,总觉得有些特别的意思在里面。

  温鸾心里更加乱糟糟的。

  “大人,”院外传来阿蔷的声音,“有个小书生在大门口转悠好几圈了,看样子挺着急的,安福问您要不要见一下?”

  “不见。”高晟道,“本官正在闭门思过,谁也不见。”

  温鸾一下子猜到来人是谁,因劝道:“还是见见,人家可是替你说了不少的好话。”

  高晟笑了笑说:“既然夫人发话了,高某只得听从。”

  果然是昨天拼命为高晟鼓劲的小书生。

  “在下向良,国子监学生,父亲是都察院的御史。”向良直接说明来意,“有人要弹劾高大人,身为罪臣之后不得为官,强拉着我父亲也上奏本,恰好让我听见了,赶紧过来给大人报个信儿!”

  高晟脑中迅速把姓向的监察御史过个遍,很快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了,斜睨向良一眼:那个老油子,什么“恰好”,恐怕是故意让儿子听见的。

  他并不在乎,“无妨。”

  简简单单两个字,把向良听得一怔,本来准备了一大堆激昂愤慨的说辞,这下也用不上了。

  因喃喃道:“我父亲告了病假,但是难保他们不拉着别人上奏,大人还是尽快想个对策。给您父亲翻案虽能从根上解决问题,可耗时太久,不如改姓脱离高家,先躲过这次弹劾再说。”

  “我知道了,多谢你的好意。”高晟端起茶盏。

  向良只得告辞,垂头丧气走出书房,听有人说了声:“这位公子,请留步。”

  扭头望去,是个天仙似的美人,向良脸皮微红,忙作揖还礼。

  方才的对话,温鸾躲在屏风后听了个七七八八,她不是很理解,锦衣卫名声不好,他们掀起的大狱,死者何止数人上百人?朝臣不应盼着高晟倒台么,为何还特地示警?

  向良误认为她是高晟派来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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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探自己诚意的,因正色道:“一码归一码,锦衣卫滥杀无辜制造冤假错案,我们该骂一样骂,可他们拿高大人出身说事就不对!我父亲说,高大人的父亲是好官、清官,他的案子才是大冤案。”

  温鸾问道:“他父亲是因何入罪?”

  “贪墨,侵占军屯,他父亲是都指挥使司经历,也是响当当的人物,可惜就那么没了。”

  顿了顿,他又嘀咕一句,“乱世用重典,去年要不是高大人一通杀,朝局也不会迅速稳定,更不用说组织兵力抵抗瓦剌入侵了。当然不是说他杀人就是对的,可是朝堂上的事,不是非黑即白,也做不到绝对的公平,这又是我父亲的话了。”

  “唉,说实话我也糊涂着呢,用不正确的手段,做正确的事,到底是对,还是错……”

  向良叽叽咕咕地走了,温鸾还怔怔立在原地。

  良久,她才挪着发麻的腿,一步一顿慢慢回了屋子。

  午饭已经做好了,高晟坐在桌前正在等她。

  勉强用了两口,温鸾实在耐不住,“你父亲的案子是冤枉的?”

  “嗯,吃空饷侵占军屯,在各个卫所都普遍存在,大家都习以为常了,反而谁不贪才是异类,而我父亲,就是那个异类。”

  高晟脸上浮现一丝笑,说不清是自嘲,还是讥诮,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,偏他爱较真,一封奏章就想揭大家的老底,反倒被人先下手为强,最清的官儿成了最贪的官儿。”

  “既然你父亲是冤枉的,为何不替他翻案?”

  “说得轻巧,钦定的案子,太上皇御笔亲批,岂能说翻就翻?”

  温鸾不懂,“皇上又不是太上皇……”

  “天子无错。”高晟叹口气,慢慢解释道:“为表示对先皇的尊重和孝道,皇上也不能随便替臣子翻案。秦桧死后七年,岳飞才得以平反,平反十六年后才拟定谥号,初拟‘忠愍’,最终定为‘武穆’,你可知为何?”

  温鸾细细琢磨半晌,方闷闷答道:“如果说他忠臣爱民,就相当于指责宋高宗昏庸失政。”

  “谁都可以错,只有天子不会错。”高晟冷冷道,“岳武穆尚且如此,更何况我这个奸臣的父亲,谁会同意给他平反?”

  温鸾大着胆子道:“我瞧着,皇上并不如何尊重太上皇。”

  不然早把人赎回来了!

  高晟不由失笑,“皇上也要笼络前朝旧臣,侵占军屯顽瘴痼疾,远非一朝一夕就能解决。他根基不稳,登基时迫于无奈杀了一批,已经得罪了文臣,不能再得罪武官,不然太上皇还没回来,京城就先反了。”

  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

  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回答,温鸾抬眼去瞧,正对上他幽深深的眼睛。

  如一汪深不见底的碧潭,平静的水面下暗流翻滚,看着就让人心生恐惧双腿发软,偏偏挪不开眼,看着看着,竟有跳下去的冲动,哪怕掉下去就是万劫不复。

  咔嚓,窗棂被风吹得一晃。

  温鸾猛地惊醒,急急低头掩饰刚才的失态,“我是担心……担心跟着你没有好结果,没有打探你的意思。”

  定定神,她意有所指道,“说句大逆不道的话,你替皇上做的脏事太多了,自古以来,这样的臣子都没有好下场,想想来俊臣,当初何尝不是荣宠一时,最后还不是被武皇杀了。”

  高晟淡淡道:“我不是来俊臣,皇上也不是武皇。”旁的不肯多说。

  温鸾沉默半晌,轻声道:“和瓦剌人这场麻烦因我而起,我给你做个下酒菜,算作赔礼吧。”

  “和你无关。”高晟想了想道,“可我不能浪费你这片心意,做个鱼戏莲花的荷包好了。”

  温鸾没多想,很快做好了,她针线活极好,那荷花水灵灵的,就像刚从荷塘里摘下来,高晟拿在手里赏玩了半天,才让她系在腰上。

  随即出了门,经过大门时站住脚,对安福点点头,“我出去了,今晚给我留门。”

  把安福惊得,大人向来说走就走,何曾给他打过招呼!

  灿灿的太阳照下来,腰间的荷包熠熠生光。

  安福脑筋转得快极了,立马露出羡慕的眼神,“好别致的荷包,便是上用的也比不上,是温姐姐给您做的?”

  高晟笑而不语。

  扭脸安福就跑到温鸾面前,啧啧称奇,“那天从马球场回来,大人脸色阴沉得要杀人,我和阿蔷姐姐都害怕得不得了,结果您用一个荷包就把他哄高兴了!”

  正在做针线的温鸾手一抖,针尖刺在手指上,一滴血渗出来,在衣襟上绽开一朵小小的红花。

 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蒙混过关了,目前来看好像是的,高晟不再追问柳林子的事,也愿意和她谈谈过去,应该是相信了她。

  可为什么,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?

  北镇抚司,当值的锦衣卫们都战战兢兢,脑子里的那根弦崩得紧紧的,似乎马上就要断了。

  无他,他们本该闭门思过的指挥使大人突然出现,不停地走来走去,差不多在每个人面前都站了会儿,也不说话,就那么站着,直勾勾看着他们。

  吓死人了!

  张大虎两股战战,悄声问搭档,“该审的案子一个没落,该打探的消息一个没漏,叶家和瓦剌接头的事也报上去了,我脑袋想破了,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。”

  因背上的伤还没完全好,罗鹰斜靠在圈椅中,神叨叨说:“当你确定自己没有任何问题,那就不要找自己的问题。”

  说着,下巴微微一抬,示意他看老大。

  张大虎眼珠子快瞪出来了,也没瞧出老大哪有问题,恰在此时,老大注意到他的目光,朝他走了过来。

  张大虎内心狂吼:你不要过来啊——

  高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寡淡无味,“你总盯着我看做什么?”

  张大虎咽口唾沫,结结巴巴道:“今天天气不错哈。”

  高晟皱皱眉头,罗鹰悄没声地往旁边挪了挪椅子。

  张大虎:“老大今日气色不错,衣服也挺好看的。”

  罗鹰又往旁边挪了挪:睁眼说瞎话,飞鱼服见天穿,独独今天夸不觉得太假了吗?

  高晟却笑了,“我也觉得今天的衣服比昨日的好看。”

  罗鹰:难道不是一身吗?

  张大虎大大松了口气,脑子里的弦随之松懈,笑哈哈道:“就是荷包不太搭,浅粉底儿的荷包,看着软绵绵的,和威武的飞鱼纹不般配。”

  高晟脸色蓦地一沉,眼神冷得能杀人。

  张大虎的笑顿时僵在脸上,用求救的眼神望向躲得远远的罗鹰,奈何这家伙用案卷把脸挡得严严实实,拒绝与他有任何的眼神交流。

  “库房很有些日子没有整理了,”高晟冷冰冰地说,“把所有的兵器都擦了,盘好上油,不保养完不准回家。”

  “是。”张大虎哭丧着脸应道,到底儿也没明白怎么得罪这位爷了。

  一个差役上前禀报,“大人,吏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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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给事中宋大人来了,要和您确认下经历。”

  高晟抚了下腰间的荷包,面带微笑走进签押房。

  宋南一比他官职低,但身上有国公世子从一品的爵位,因而见他进来只是略点了点头,并未起身。

  “想必我的来意高大人已经知道了。”宋南一道,“弹劾大人的奏章由内阁转到了都察院,都察院又转到吏部核实。按律,罪臣之子不能科举,不可入仕,请问大人,你的父亲是不是元庆二十八年钦定案犯高圻?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他的罪名是不是侵占军屯?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高大人是不是知道自己是犯官之子?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高大人有无向皇上提起过你的身世?”

  高晟斜眼看宋南一一眼,慢慢踱到他跟前,“宋大人想治本官一个欺君之罪?”

  没有提,就是欺君,提了,就是花言巧语蒙蔽皇上,一样是欺君。

  宋南一从案卷中抬起头,“大人只需据实回答即可。”

  突然,他看到了那个荷包。

  那是温鸾的针线!过去数年的时光里,温鸾为他做了无数个荷包、手绢、扇套,他一眼就能认出那荷包绝对出自温鸾之手。

  宋南一不禁握紧了手里的笔。

  高晟眼神掠过几分得意,不紧不慢道:“你只是来向我确认经历,没有资格审问我。”

  宋南一收好卷宗,起身往外走,“我今日没有资格,以后不见得没有。”

  “你想说,等太上皇还朝,你们宋家就能东山再起,你就有资格审问我了?”高晟冷笑道,“叶家和瓦剌接触上了又如何,即便迎回太上皇,皇上还坐在龙椅上呢。”

  宋南一猛然回头,眼中全是震惊不可置信。

  第37章

  ◎只喜欢樱花树下的你◎

  从北镇抚司出来,宋南一没有回吏部衙门,他直接回家找到叶向晚,劈头就说:“高晟知道叶家和瓦剌接触的事了。”

  “怎么可能!”叶向晚大惊失色,因起得太急太猛,带着桌上的茶杯咣当一声翻倒,茶水洒了她一裙子。

  宋南一递给她一方手帕,喘口气道:“他在北镇抚司亲口和我说的,暂且停止接触,若是让锦衣卫抓个正着,随便放张舆图什么的,罗织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就麻烦了。”

  叶向晚急急忙忙写了密信叫人送出去。

  冷风一吹,她也渐渐回过神来,“此事进行得极为机密,知道的只有我、我父亲、康王、你,还有你的长随周海,连你母亲都不清楚,高晟是怎么知道的?”

  宋南一道:“锦衣卫无孔不入,许是哪里出了纰漏。”

  “不可能!”叶向晚对自家的暗卫布控充满信心,“如果有可疑的人靠近,叶家暗卫可不是吃素的,我们几个不会泄密,周海这些天一直在我家暗卫监视下,也没有异常。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?”

  宋南一眼神微暗,避开叶向晚的视线道:“他可能是故意诈我,我太急躁了。”

  “他是未卜先知的神仙,诈得这么准?”叶向晚紧紧盯着他的眼睛,显得咄咄逼人,“你为什么不敢看我?马球赛那天,你中途失踪了一刻钟,去哪里了,见谁了?”

  宋南一脸色一冷,“我说过很多次,不要监视我。”

  叶向晚上下打量他一番,已是猜了个大差不差,“去见温鸾了?”她一把抓住宋南一的胳膊,气得声音都变了调,“你和她说了,啊?”

  宋南一甩开她的手,“说了,我不安抚她不给她活下去的希望,她会撑不下去,会崩溃的!”

  “哈,哈!”叶向晚忍不住笑了两声,眼中又是失望,又是惊诧,“你有脑子没有?她活得比你我都滋润,但凡京城里能见到的新鲜玩意,不要钱似的往高晟宅子里送。”

  “街头看见她那次,她身上穿的是云锦,织金孔雀羽妆花纱裙,你是识货的,寸锦寸金,你母亲也只有一件,没她的鲜亮,没她的华贵,可平日里还舍不得穿。她呢,随随便便就套在身上,这样的尊荣,你给得起吗?”

  “瓦剌人得罪了她,高晟眼睛不眨就把人杀了,明知道办马球赛就是给瓦剌人杀他找借口,他还是去了!皇上都说他傻,为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。”

  叶向晚连连冷笑,“论相貌,论权势,论财力,高晟比你强不止一点半点,又对她百般的好,你凭什么认为她不会变心,就因为你们两小无猜十来年?荒谬!幼稚!”

  她一而再再而三言语讥讽,激得宋南一的火气噌噌往上窜,怒喝道:“你没真心爱过人,也没被人真心爱过,当然不懂!”

  叶向晚顿时涨红了脸,“你懂,你个傻子,让人耍了还不知道,或许以前温鸾会死心塌地对你,现在她绝对不会。”

  “什么意思?”

  “你母亲下毒害她,从把她送上高晟床的那天就开始了,等你同她圆了房,就会加大药量,不出半个月就死。可惜高晟打断了计划,温鸾也肯定知道了,不然高晟为何砍掉你父亲的手?就是给她出气。”

  “胡说,不可能!”

  “不信就去问你的母亲,事关太上皇,这次你母亲绝不会骗你。”

  夏日的风扑面灼人,叶向晚的话寒气逼人,宋南一多少有点神情恍惚地望着她,一时屋里沉寂得荒庙一般。

  叶向晚扶正倒下的茶杯,倒了杯水递给他,已是缓和了脸色,“她差点死在你母亲手里,怎么可能心无芥蒂接受你?傻子,她肯定早与高晟联手,要整垮宋家,杀你母亲报仇,你呀,被她骗了。”

  “我不信,鸾儿不是那种人……”宋南一跌坐椅中,痛苦地抱住头,然而眼前出现的却是高晟腰间的鱼戏莲花荷包。

 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,就会迅速生根发芽,在你不知不觉的时间,长成参天大树。

  叶向晚的手搭到他的背上,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抚着,“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,只有我不会骗你,好在为时不晚,我们还有时间应对,你和她还说别的了吗?”

  “我……”宋南一犹豫了会儿,还是合盘托出,“我和她约好了,太上皇还朝后,就带她离开京城。”

  叶向晚咬牙,但马上柔声道:“凭高晟乖戾的性子,这口气绝对咽不下,九成九要追她回来,嗯……如此看来,倒有可以运作的余地。”

  屋檐的铁马在风中丁当轻响,庭院中的两株樱花树有气无力在风中摇摆,因缺乏照看,竟有些枯败的迹象了。

  而在一场场细雨中,高宅花园子里新载下的樱花树却枝叶葱茏,繁茂得很。

  “瓦剌人回去了。”阿蔷说着听来的消息,“走的那天,好多人在街上放鞭炮,居然还有故意扔菜叶臭鸡蛋的,叫衙役抓了,结果天还没黑就放了。大家都说,官府是怕瓦剌人打老百姓,才把人变相保护起来。”

  她四处看了看,随即低声道,“官府没公布和谈结果,大伙都说没成,世子爷是不是失败了,您还走吗?”

  “我不知道,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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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个月没有他的消息了。”温鸾的语气有点急躁,她觉得自己正陷在一个漩涡里,越是拼命挣扎,越是不由自主向水底沉去。

  如果宋南一再不拉她一把,她就会溺死在这片深不见底的碧潭里。

  “他来了。”阿蔷提醒一声,立起身笑道,“大人,今儿回来的早。”

  “瓦剌人一走,差事就清闲了不少。”高晟慢慢走近,“远远就看见你们两个咬耳朵,在说什么?”

  阿蔷忙指着樱花树道:“在算日子,什么时候樱花能开,我们小姐最喜欢赏樱花了。”

  高晟嗯了声,一时无话。阿蔷看看他,又看看小姐,识趣地退了下去。

  斑斑点点的阳光落在地上,樱花树飒飒摇曳着,地上的光斑如粼粼水波一样动起来。

  高晟站在这片水波中,影摇光流,模糊了他的表情,因而整个人显得有些捉摸不定。

  “我听安福说,你一碰花花草草的,就打喷嚏流眼泪,种下这百亩樱花,来年春天可有你受的了。”

  温鸾问:“你喜欢樱花?”

  高晟摇摇头,“不喜欢。”

  “那还种,自讨苦吃。”温鸾回头看他,本想刺探他一句,不如撒手,放过这些樱花,也放过你自己。

  然而她接触到高晟目光的一刹那,这些话便凝在了嘴边。

  黑如墨的眸子盛满细碎的光芒,如夏日阳光下的湖水,温柔潋滟,是她从未看到过的景色。

  他的声音很轻,几乎要被树叶哗啦啦的声响淹没,可她还是听到了。

  我不喜欢樱花,只喜欢樱花树下的你。

  第38章

  ◎逃离◎

  当被这样一个人深情看着的时候,很少有能人能抵抗得住的。

  温鸾慌慌张张错开他的视线,脑子乱糟糟的,心脏跳得厉害,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,几乎是落荒而逃。

  后来几日她一直躲着高晟,高晟进屋她就找借口去院子,高晟出来溜达,她就避到后花园赏花。

  偏这些天弹劾高晟罪臣之子不得为官的奏章颇多,皇上再三勒令他“闭门思过”,高晟整天闷在家里,温鸾这些小动作就显得分外显眼。

  且不说高晟,连阿蔷都瞧出来不对劲,悄悄与她说:“您之前说要哄着他,麻痹他,好找机会逃跑,现在处处避着他怎么行?”

  温鸾呆了一呆,忽而苦笑道:“他说的没错,我真的不会撒谎,根本装不来。”

  阿蔷叹气,“原先我觉得世子爷最好,现在看着大人也不错,还不如……”

  她看着温鸾,欲言又止。

  多少年的朝夕相处,温鸾自然明白她言下之意,默然片刻道:“你只看见他好的地方,没见过他不好的那面,他曾经那样……羞辱我,我怎么哭,怎么求他,他都不理不睬不管我的感受,只顾发泄自己的情绪。这样的人,绝对不能心动。”

  “在他眼里,我就是只狸奴,他不吝惜给我各种好东西,也容不得别家的猫欺负我。但我要顺着他黏着他,不能亮爪子不能挠人,不能跑出院子,否则就是一顿教训,他在训猫,不是在爱人。”

  停顿了下,她的语气又坚决几分,“我不会喜欢他的,绝对不会,我要离开这里,离他远远的。”

  阿蔷听得怔楞片刻,喃喃道:“可是……世子爷都没有消息,他真有办法带您走吗?”

  “约定的两个月都过了,我不想再等下去,咱们自己走。”温鸾深吸口气,“总有办法活下去的。”

  这么着急的,好像在逃避着什么。

  但阿蔷没多问,反正她跟着小姐就是了,“到底回到咱们开始想的路上头了,国公府不是家,这里也不是家,那咱们就回家去!”

  温鸾缓缓摇摇头,“不能回山东老家,我们只能隐姓埋名过日子,等哪天高晟忘了我这茬,才能彻底安心。”

  “那我要赶紧收拾好包袱,好随时能跑。”阿蔷数着手指头道,“衣服、吃食、银两……”

  “什么也不带!”温鸾打断她的话,“这些都是高晟的,不是咱们的。”

  一阵鸽哨蓦然响起,主仆二人同时向天空望去,鸽子在湛蓝的天际回旋着,团团白云如马群一般从树梢奔腾而过。

  真是个让人心情愉快的好天气。

  高晟发现后花园多了几株花,开着黑色的花,艳丽是艳丽,开在一众姹紫嫣红的花丛中,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,就像冷冷睥睨世界的旁观者。

  “这叫曼陀罗花,我瞧着和你有点想,就把它们买了回来。”温鸾蹲在花丛旁锄草,挥挥手示意他站远点,“省得你鼻子又难受。”

  高晟笑笑,依言站远了些,忽道:“皇上拗不过一众大臣,和谈还在继续。”

  温鸾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,也没有搭话。

  高晟继续道:“朝廷决定派使臣去瓦剌进行第二轮谈判,给太上皇请安,送些东西,康王举荐宋南一出使瓦剌。”

  温鸾手微微一颤,仍是默不作声。

  “可他拒绝了。”高晟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,“真是稀奇,我以为他抢破头也要争得这个差事,毕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,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。内有康王,外有叶家,就是瞒着皇上把太上皇直接接回来都不是难事。”

  “你应是最熟悉他的人了,说说看,他为什么会拒绝?”

  风似乎停了那么一瞬。

  咣当,温鸾把花铲扔到地上,腾地站起来说:“你问我,我怎么知道?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虫子,你总是这样,试探来试探去,我见天在你眼皮子底下,你还不放心?”

  应是没想到她语气这么冲,高晟愣了下,竟不知道如何回答。

  温鸾长长叹息一声,“我累了,高晟,我真的好累,天天这样猜来猜去有意思吗?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,我回去睡觉了。”

  她走了几步,又回头道:“有时候我会想,你喜欢的究竟是我,还是你少年时最美好的时光?”

  那段日子里,爹娘,哥哥妹妹都在,不用在朝堂上勾心斗角,手上也没有染上无数的血,他只是个备受老师青睐的小书生,信心满满地准备着童试,就要在科举中一鸣惊人。

  高晟默然了会儿,突然追上去抓住她的手,“马上就是中元节了,陪我放盏河灯可好?”

  温鸾低垂着头,“好是好,能不能不让你那些眼线跟着我?一想到我上个净房都要向你汇报,我就浑身不自在。”

  高晟笑道:“好说,我叫他们撤了——原本也是防着瓦剌人再找你麻烦。这个鸣镝你拿着,扣动机关就会发射,方圆十里都能看到。”

  温鸾没有拒绝,她也拒绝不了。

  淅淅沥沥的一场雨,给中元节的夜晚平添了几分凉意。

  盂兰盆会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,景致依旧热闹非常,京城各处的寺院、庵堂,纷纷在街头巷口开坛诵经,水陆道场一场接一场,此外还有高跷、龙灯、舞狮,搭台子唱《目连救母》,锣鼓叮叮咣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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